我驾车驶过村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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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4/5/16 22:49:33散文精选


我驾车驶过村庄

我驾车驶过清晨的村庄,没看清月桂树是否和昨日一样葱茏蓊郁,她伸出芳香小手,可我得握紧方向盘,不可因迷醉而分神。

我驾车驶过清晨的村庄。村庄一夜之间涨满了水,好像月华撒满了人间。我不能管身后的空洞与寂寥称我的爱。

我的父母还在睡梦中,静悄悄的小院也是,脸上爬满蔷薇的矮墙仍是,一路走来顺风顺水的晒谷场,无不是。

他们不像是恭送我离开,而是在等某个时刻,要和我一起降临。

他们已在路上写好了名字,最后的名字才是我。我的名字需要他们深情召唤,才会从初春的地下破士而出,像稻穗挣脱了稻秸的怀抱。

梅子尚青,桃子成熟在望,从六月的溪水上望过去,稻田里的水稻正独自哺育一群深藏不露的泥鳅,在荷叶的再三驱赶下,露珠划过了丘陵起伏河流密布的的旷野,它坎坷多舛的命运从此缘起。

一场大雾等着我,改变作为白雾的命运。可是我的人生轨迹却不会因此而改变,生命与生存变着法子,呈上它丰富的宝藏,试图让我迷失方向。

我平时驾车,风驰电掣般,但现在我想为正驶过的村庄放慢车速。

一天之计在于晨,但明显,白天的时光更为漫长。我不因自己的渺小而忘了,身在油菜花海,我会因日复一日的谦卑,得到油菜花的尊重。

乡间的鸟儿多不胜数,也没有必要去数,一朵乌云向着了火的树丛压去,一阵狂风席卷了稻子收割后裸露的田野。鸟儿教会我看清天空其实和地面一样坚实,因为飞翔而活着,看见自己飞翔时的姿态,每天夜里我都会让我的歌声与舞蹈飞翔。

面朝村庄,春风迨荡,燕子呢喃。

路边开满粉黛乱子草,开在路中央的是尘埃的烟花。尘埃愿为懂花的人氤氲。

曾经的石子路成为尘土飞扬的马路,再成为通衢四方的大道,在旷野中,成为醒目的标志。

它宣示了我所到的边界,曾经的年少与鲁莽,浪迹云水,从不知愁苦与穷困,在后来的岁月中,我引以为豪。它宣示了我的逝去,也在告知我的来临,它越是解释,试图多方举证,我越是被孤独层层包裹,不知从何将我的内心敞开。

尽管在我内心深处更多的是空无。

每一片叶子都是独一无二的。

每一次飘落,对于叶子来说,都是重生。它将在结束一段泥下黑暗无光的行程后,获得泥土上升的力量。

蝉也如此,泥土的力量无处不在,也终将战无不胜。对泥土的信仰让森林广阔无边,林中木屋在黄昏时升起炊烟,穿皮袄的老猎人日偏西后出现在山垭口,身后跟着一只跛着腿的黄狗。

泥土搅拌阳光塑造我的性格,这让我在面对泥土的芬芳的时候像父亲一样拘谨,只知道耕耘,却羞于索取。所以父亲不是好的耕耘者,经过父亲的言传身教后,我就更不是。但这无妨我作为村里人,将麦种播得歪歪斜斜,扦插的蕃薯根本无法成活。

做一个蹩脚的农民,误地一季,偏不让父亲遂愿,我却暗自开心。

我真要成为地道的农民,天天面朝黄土背朝天,地里的农活件件精通,多年以后,父亲一定会觉得愧对于我。

我驾车驶过村庄,握方向盘的手在清凉如水的晨岚中犹豫不决,我不能确定城市的方向了。离开村庄后,我在城里安家,三十年里,深夜晚归或是沉醉初醒,我多次不知家在哪里。

就如我的身体不过是灵魂临时的居所,一次词不达意的表达,一个重要人物在仓促间草草登场。

肯定是哪里错了,但结果无外乎是意想不到的荒唐。

我驾车驶过村庄的晌午,村中的池塘正挖了条道路,通向阳光,通向出水的荷叶,通向一只老牛,通向池塘与祠堂的连接处,几根电线将电线杆拉偏了。

从调整好座椅位置的那一瞬间,我就明白了,村庄就在我的身后,找不到城市的方向,我可以调转车头。

在蓬草摇曳的废墟之上,我蹑手蹑脚行走,生怕因为自己的粗心,碰落一根檩条,踩碎一片破瓦,它们已经不起任何触碰了。

废墟是长草的好地方,院中的茅草与三级台阶之上的走廊齐高,一群麻雀降落在草丛中觅食,听到脚步声临近,刹那间飞得无影无踪。

祖宅故居老房子,因为失去价值被遗忘与冷落,而遭人遗弃成为废墟,成为废墟后,招来更多的遗忘,终于,它成为了遗址。

盛极必衰,万物使然。每前进一步,总有脚印落在身后。靠着遗忘,也靠着记忆,村庄走到了如今。

我不会时时驾车驶过村庄,我的人生只有一年是二十岁,另有一年是四十岁。青春不能永葆,人生而有限,有人想无限地拓宽它的宽度。

其实宽度同样有限,只有遗憾是无限的。

在死亡面前挥洒豪情,在绝境中赢得尊严,在毁灭来临之际安慰自己。

我震撼于黑暗中看到村庄的样子,阴森与静谧都让我惧怕,黑暗中仿佛有数不清的罪恶、令人发指的暴行、愚昧、落后与贫穷与疾病交织,本来这都与村庄没有必然的联系,它遭受了苦难,却从此饱受诟病,其实村庄与这些风马牛不相及。

夜莺的歌唱从浓荫中传来,依然宛转,只是闻者不一。

视贫穷无动于衷,对横行的疾病充耳不闻,对暴行听之任之,或者我没心没肺,以安贫乐道自诩。

每一次回村,我该以何种姿态,我没有认真想过。反正在村庄面前,我都是一个卑微的人,一颗滚烫的赤子之心不死不休。

候鸟北飞,燕子归来旧画堂。我的兄弟离家已十八年,忙于在工地、商场、学校、银行与家庭间穿梭,以排档的觥筹交错为乐,以前他喊回家不便,父母信以为真,他买了车后,回家的次数仍屈指可数。

父母与兄弟的身影在恍惚,门后的老柿树也是,秋来挂满红灯笼。

曾经熟悉的人变得陌生,他们已老了,岁月将一张张面孔丰富了它的珍藏,却不给我们自由取阅的权利。

落叶归根,因为落叶是自由落体,况且落叶也未必回到同一棵树的根上。我就不必了。

我开车驶入另一条道路,轻踩油门,车声轻些再轻些。

白云悠悠,没有村庄逝去的脚步,关山层叠,山路九曲十八弯,明灭莫辨。

喧闹让人感动落泪,因为盛况难久,敌不过荒草侵占世界的决心,每一个生命都有灿烂的理由。败落到满目凄凉,让人怆然而涕下。眼泪没有说明什么。

愿村庄和我,各自安好,愿眼泪安好,不必流淌人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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