冰粉
在我的记忆里，冰粉是童年里唯一的天然饮料，那时，小城街心花园旁边有一位高个清秀的大姐专门售卖冰粉。每天下午放学我都要在这里吃一碗冰粉解渴消暑。晶莹剔透的冰粉让每一个大大小小的气泡都无处躲藏，暴露在刺眼的阳光下。大姐熟练地用勺子三五下舀碎韧性的冰粉，然后舀上糖水将碗递给迫不及待的我们，男生囫囵吞枣，女生一勺勺慢慢品尝，嘴里凉丝丝甜蜜蜜的。冰粉一般要与米凉虾一起搭配，一个透明一个雪白，在赭红色的糖水中犹如一幅云水谣，秀色可餐。
每年清明，外婆总要熬好一壶红糖水来搭配九姨准备的上山甜品——冰粉。拿出晒好的冰粉籽，我和弟弟小手抓一把，细小的褐色籽粒顺指缝流出，大人们忙在一旁惋惜地说：捡起来，捡起来。说是捡，可是冰粉籽粒细小如蚕卵，捡，谈何容易，我们就用水将手弄湿，一巴掌按在地上将褐色的冰粉籽粘到手上，再顺水洗进盆里，然后嬉笑而去。
大人们心疼冰粉籽是有原因的，因为冰粉籽来之不易。夏天，冰粉树开出淡紫色的花，没有单独成型的花瓣，花型如钟似笼，或像一个个紫白相间的小喇叭，盛开在绿茵茵的树丛中。冰粉树不高，大多一米有余，这里一株，那里一株，散落在山郊野外，夏末入秋，花朵凋零，小喇叭里孕育了一个个冰粉果，圆球样的果实被花蒂包裹由绿变黄到枯，就是收获冰粉籽的时候了，小心翼翼地采摘，一个一个收集，熟透的冰粉果只要碰到就会炸出比芝麻还小的褐色籽粒来，回家晒干拾去枯瓣，只留褐色籽粒，以备来年。一般情况下，一株冰粉果只能收获百粒冰粉籽，甚是珍贵。将一小把冰粉籽放入纱布包裹起来，在清水中反复揉搓挤压，待籽粒出浆，清水慢慢变得黏稠白皙起来，大大小小的气泡在九姨温润的手中自由呼吸。这个时候，九姨就会拿出她的秘密武器——三七牙膏，挤一点三七牙膏用水化开，仿石灰水之效促其凝固，兑入挤好的冰粉水里搅匀，静观其变。半小时后，那些张牙舞爪的小气泡被凝固成冻，只留下一朵晶莹剔透、润口爽滑的冰粉云。我总觉得，冰粉的样子特别像云，天空中的一朵积雨云，那颗颗气泡像是摇摇欲坠的雨滴，似冰之透亮，如粉之细腻，我想这恐怕是冰粉一词的由来。
没有冰粉的日子是不完整的。我所在的傣乡小城，每天艳阳高照，冰粉铺子一年四季从不歇业，精干的傣族大妈从中午12点摆摊，一直坚守到下午6点，几十年如一日。大妈的冰粉摊，比儿时的口味多、辅料足，透明的冰粉加黑色的龟苓膏、晶莹的西米粒，浇上乳白色的炼乳，再辅之花生粒、缅甸面包干、冰块、新鲜椰丝，这就是傣乡的美味甜品——泡鲁达。现在售卖的很多小摊，冰粉依旧晶莹，口感更加嫩滑，只是没有了标志性的小气泡，这是冰粉粉的功劳，却不如手工冰粉有嚼劲。
气泡绝对是鉴别手工冰粉的标志。一碗冰粉，记起儿时的味道，我因此爱上巍山，四方街上，三元一碗的廉价冰粉从早卖到晚，气泡君在冰粉盆中跃跃欲试，要一碗，只加红糖浆，外添一勺玫瑰花酱，顿时，花香扑鼻，吃出冰粉草籽最原汁原味的天然味道，此后，每年去巍山我都要去吃一碗。
成都的三鲜冰粉，应该算是冰粉界的贵族，冰粉辅之以小汤圆、甜白酒、花生芝麻碎、葡萄干、红糖浆五元一大碗。
在贵阳吃的水果冰粉，则是添加西瓜、火龙果、哈密瓜、葡萄等各种时鲜水果，火龙果的鲜艳颜色一沁出，满碗清紫而红，颜值与味道都堪称一流。
一碗小小的冰粉，冰粉大妈们一碗碗舀出我们童年的记忆，舀出她们甜蜜的美好生活。她们努力坚持把一碗平凡的冰粉做到极致，而我也想把生活过成一碗冰粉的样子，任生活随意添加，可咸可甜，可红可紫，精彩纷呈，惟碗中仍是最初那个无瑕无味的自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