就等雪花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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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4/3/15 13:46:15情感故事

“说好的雪呢?我渴望一场白色的火焰把冬天煮熟成童话,每个人的内心都在一股寒流中流年似水。”望着窗外静好的远山,守着无雪的冬天,我想起了朋友的诗句。就像花朵失约春天,雪在今年冬天一直踌躇不来。已经连续出现三天低温天气了,山里人家的青瓦上都霜白了几次,雪花却赌气似的总是不飘落。

记忆中的雪从未停过,漫天飞舞。小学时读柳宗元的“江雪”着魔似的喜欢,还天真地想过,如果把“江雪”作为一篇童话来读,那意境会迷倒更多的读者。爱上文学后,我发疯地喜欢前苏联的文学作品,这些作品中都有一片寂静的雪原、有一片积雪覆盖的白桦林、有一条穿过雪原的冰河,铺天盖地的雪花被凌厉的西伯利亚寒风裹挟着、呼啸着卷向远方。那雪花一直在我的记忆里狂舞不息、晶亮不化。

那年月,我家住在一个山沟里,大雪封山后,一家子只好守着火坑过冬,我们兄妹忘记了寒冷只顾疯狂玩雪,抢着摘取挂在茅草屋檐上的凝冰条。被柴火熏得满身是灰的父亲走出房门后,把双手揣在衣袖里,他看着外面白茫茫的天地一脸焦灼地叹道:“又是凝又是雪,冻天冻地半个月”,父亲这么一说我们就疯不起来了。四野皆雪,我们一家住在山沟里无法出山,买包盐巴都成困难,还有圈栏里猪牛的食源更让人揪心,就连全家的饮用水也难续上。水井在沟底离家有一华里路,大雪封路咋办呢?总不能让水缸见底全家叫渴,父亲哈了哈气,搓了搓手,挑上水桶就往沟底走去,临走时将一把柴刀别在腰间,叫上我一起走进茫茫大雪中。去水井的路虽是不远,但是要穿过一片竹林,竹子是一种长得粗壮高拔的慈竹,一夜的雪早把它们横七竖八地的压折在路上,父亲放下水桶用柴刀砍去拦路的竹子,一刀下去竹枝上的积雪纷纷“砸”在父亲身上,雪水把棉袄的外套都浸湿了,父亲无所谓一个劲地砍出一条“雪”路,累得头上直冒热气,在雪天里十分显眼。

所谓的水井其实是一个隐在低处的岩腔,水从里面的石穴中渗出,然后再蓄成一个小水洼,我家祖辈就是靠这洼水滋养着。虽然水面上有层薄冰但不碍事,父亲放下水桶蹲下身子,用葫芦瓢轻轻敲碎薄冰后,将清冽的井水一瓢接一瓢地舀在水桶里,满上后用扁担钩挂住桶梁,往上一抛便稳稳地落在了肩上,我拿着葫芦瓢踩着吱咯作响的积雪,跟在父亲身后往家里走去。一挑清凉的水在父亲肩上,悠然地从左肩换到右肩,又从右肩换到左肩,巧妙地躲过路上的乱石和土坎,大雪一直随风乱飞,到家后父子俩都成了雪人。至今想起大雪中挑水的父亲,无边的雪花便在眼前纷飞,没有寒意只有温暖…….

无冬不下雪,无雪不是冬。少时的记忆里整个冬天好像都在下雪。山里的娃儿冬天上学最苦,只好带上一个竹子编制的火笼(老家叫烘笼)取暖。我的同桌比我大,他的火笼总是燃得旺旺的,他常将燃旺的炭火放在我的火笼里,使我少了好多寒冷。老家有谚语“人看从小,马看吃草”,真是有理,我这位小学同学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料,他将家中的《三国演义》连环画偷出来转卖给我,哪怕缺页破损也一分不少,他知道我喜欢连环画,有次他答应只要我给他5块钱,他把家中十几本《三国演义》连环画全卖给我。

5块钱,够坑人了,山里娃哪有这么多钱。

就在当年大年三十那天,父亲破例地给了我5元钱的压岁钱,我拿到钱后,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把《三国演义》连环画买来,忘记了过大年,转身便钻进了漫天的大雪中往同学家跑去。同学家距我家约有8公里,一路上大雪下个不停,一路上我飞奔不止,大片大片的雪花打在我脸上,没有寒意,全是一种温柔的抚摸。到他家后他叫我藏在屋后的草垛下,等他将连环画偷出来卖给我。草垛无法挡住飞雪,双手冻得像十根红萝卜,我不停地哈气取暖,不停地跺着浸湿的双脚。“三国”太遥远了,不知等了多久同学才将连环画偷出,怯生生地用一张糙纸包着,我把5块钱给他后,彼此揣着同样的寒冷和不同的收获消失在一片大雪中。

天色已晚,一家人都在等我吃年夜饭,当看见我披着雪花抱着一包连环画回来时,都怨怪我去了哪里。父亲满脸气愤地说:“今天不是过大年,老子不捶死你才怪。”我早已冷得全身筛糠似地打颤,父亲的怒吼吓得我扑通一下摔在雪地里,怀中的“三国”散落一地,我趴在雪地里一边挣扎着站起,一边用冻僵的手去拾捡连环画。这时,父亲不再吼我了,与母亲一起到雪地中将我扶起,母亲边拾边念着:“娃儿,莫非这书还比过年重要。”吃过年夜饭,堂屋里烧起了红红的炭火,一屋子暖暖的。父亲叫我把浸湿的“三国”连环画抱来,放在炭火上一页一页地烤干,炭火将父亲微醉的脸映得红红的,他摸着我的头说:“读完了,摆给我听哈,多讲点张飞的故事。”这时天已黑尽,屋外偶然传来竹子被积雪压断的声音,我却在这个雪夜,在油灯下,痛快地读着“三国”中的鼓角筝鸣和刀光剑影。

雪落大地静无声,飞雪一直陪伴着我。22年前的一个冬天,我去一家报社应聘,那天很冷,副主编把我安顿在报社值班室,值班室里没有任何取暖设备,我只好半躺在床头,用被子将自己严严实实地捂住。傍晚时分窗外下起了大雪,纷纷扬扬,铺天盖地,在异乡的雪夜中,寂寞与寒冷包裹着我,我不禁想起了家人,思考起未来的路。当晚我就趴在床头写了一篇散文《窗外雪花飞舞》,后来登在我供职的这家报纸副刊上,今天再读依然感动如初。那晚,孤独与飞雪注定让我纠结,我写完稿子后仍然无法入睡,天亮后就开始了我的记者工作,去一家约好的企业采访,离开值班室时报社还没有上班,我给副主编写了一张纸条,从他办公室的门缝里塞了进去,内容大致是满纸的表态语言,最后一句我至今记得:“放心,大雪作证”。之后日子,我虽然没有在记者这条路上走下去,但是从未放弃过创作,以另一种方式依然拥抱着文字,因为我忘不了那夜的雪,忘不了“大雪作证”。

今年冬天飞雪还没有来,我期待着她在某一个早晨或者深夜,奇迹般地从天空飘落下来,纷纷洒洒。然后,我守着一地的洁白,静静地去梳理关于雪天的往事,去拾起曾经的雪地岁月。我望着窗外的漫天寂静,笃定地相信飞雪会来的,不然她会负了这个冬季,负了我的等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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